顧綺當初簽免責聲明的時候, 就是隨便看了幾眼，感覺都是比較常規的話，就沒仔細看。

大部分人也都是如此, 覺得這種申明書都是大同小異的。

顧綺唯一簽的契約，就是這個。

她想到了事情的關鍵，然後用鬼身大搖大擺穿過鏡子迷宮的一面面鏡子，來到鏡子迷宮入口的工作人員房間裏。她耗費魂力，直接用鬼身翻找到自己當初簽的那張紙，又回到了鏡子迷宮中。

鏡子鬼和這破鏡子迷宮肯定有點淵源，不然不可能待在鏡子迷宮裏相安無事, 一出去就魂力飛速流逝。

顧綺找到自己那張免責聲明, 從第一行開始認真閱讀起來, 然後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。鏡子迷宮的免責聲明第一條就是：“你真的能夠認識到你自己嗎？鏡子裏的是誰？是你，還是別人？鏡中人，鏡外人，顛倒的世界中誰才是真實的你？”這一段話看上去是鏡子迷宮的宣傳詞，但實際上卻把顧綺現在的狀況展漏無疑。

但是接下來，卻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。

顧綺左思右想, 不經意間把這紙聲明顛倒了之後, 才被氣笑了。

老賊！你還玩這套！

一般人還真想不到把紙反過來看，因為這紙聲明的排版並沒有占據所有的位置, 留下了很明顯的空檔。而且顧綺當時接過來的時候, 那疊聲明有厚厚一沓，最後幾張紙的反面是空無一物的就是正常的紙。

鏡子鬼真的crazy，把陰間契約寫在了反面。上面用的話很直白, 就是說鏡子鬼和自己玩一個游戲, 她們將更換, 如果十五天內無人發現“你”不是你，那她將徹底代替你存活在這世間。解除契約的唯一條件，就是有人指著“你”說出：“你不是xx。”最扯的是，為了讓鏡子鬼好好扮演自己，讓這個游戲不會開始就宣告結束，簽訂契約的人還默認將自己的記憶全部展示給鏡子鬼。

太卑鄙了！而且這條件不是模糊詞匯，是必要條件，只能說出一模一樣的字。例如簽訂這份契約的是顧綺，只有當人對著假顧綺說出“你不是顧綺”的陳述語句，才能讓這個契約解除，兩人換回來。

說“你不是顧綺吧？”、“你的表現好怪，感覺你不是顧綺了一樣”，這樣的話，也都完全不成立。這大概也是鏡子鬼無往不利的原因，一般有人表現得和從前完全不一樣，周圍的親朋好友最多也就會說：“你最近變得還挺多的”，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最熟悉的人，竟然不知不覺被個鬼替換了。

而且契約上明明白白說的是人，所以哪怕姜素言發現了假顧綺不對勁，甚至當著她的面這麽說，也沒有一丁點用。

這個契約非常賴皮，但不是沒有解決的方法。而且她們現在並沒有互換，還處在游戲階段，只要有人在這十五天內說出關鍵詞，她們的互換就是無效的。顧綺是真的想沖過去把那個假顧綺給撕了，但憑她自己，是肯定搞不定假顧綺的。她連這種手段都知道，要是還有點什麽壓箱底的本事，顧綺指不定要倒大黴。

老奸巨猾！

顧綺也只能如此評價這個鬼。

顧綺搞明白事情真相之後，躊躇了很久，她是真不敢直接跑到紙紮店去，不然要是姜素言以為她是跑去吃她夫君的直接給吞了，那不是羊入虎口嗎？她那時候也不知道姜素言其實也發現了不對勁，還以為自家老婆根本一點都沒發現，和假顧綺恩恩愛愛過小日子，心口都疼得厲害。

她像一個爹不疼娘不愛地裏小白菜，知道了真相也毫無辦法，只能躲在角落裏像只受傷的野獸，舔舐著自己的傷口。

夜深人靜，偌大的鏡子迷宮裏，只有顧綺一只鬼，對著一面面的鏡子發呆。她有的時候會想，姜素言會不會覺得，那只鬼比自己更好？顧綺其實也知道，自己的性格不大好，她本質上就不算一個性子好的人，和別人的相處中看似八面玲瓏，實則根本不敢交心。

她是個自私的人，做什麽都要權衡：這個人為自己付出了多少？權衡完了之後，才會付出給對方。像那種不顧一切把自己的心剖開來獻給對方看這種行為，顧綺做不到。顧綺不僅做不到，還會估量，如果自己付出的得不到等額的、甚至更多的回報，她就會毫不猶豫收回自己的好意。

因為從小到大，她獲得的來自他人的好意實在太多了。人，總是會對外貌優秀的個體更容易產生好感。小的時候叔叔阿姨爺爺奶奶甚至同齡的小朋友，都會對顧綺很好，因為她長得漂亮就是惹人愛，顧綺樂得享受別人的追捧。但是一味享受沒有付出的人，最後也會被被人排斥，聰明的小顧綺發現了這一點，漸漸變成別人對她好的時候，她也會回以一點好處。

這種不停權衡別人善意的舉動，本身就是一個格外自私的行為。

其實顧綺長大後已經有了這種自知之明，但是改是沒法改正的，所以她發現自己對姜素言有了好感之後，一定要對方回以好感、回以喜歡，不然就很容易自說自話認為自己受到傷害，然後迅速想要收回自己的好感。

尤其是父母失蹤之後，這種情況更加嚴重。這個世界上，會全心全意愛著自己、不求回報的人，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。顧綺畢竟才二十歲，她本來舒展出來的莖稈又全都蜷縮了回去，小心翼翼往外探究著。在面對這樣的情況的時候，顧綺第一個想法就是：姜素言會不會覺得……對方比自己更好？

那個顧綺雖然是假的，但是她卻擁有自己的一切，而且能夠比自己對姜素言更好。

之前假張歡就是如此，真正的張歡並不討人喜歡，一驚一乍、有點缺心眼、很容易針對別人、有點以自我為中心、有些時候還不太禮貌，但是假張歡卻不一樣，她落落大方、溫柔知性、很會打扮，說話也比真張歡也好聽很多。

就連張歡的父母也沒有發現張歡被換了，說不定，他們也更加喜歡假張歡，覺得女兒長大了，變得更懂事了。

鏡子鬼擁有自己所有的記憶，也知道自己所有的缺點，它能根據這些記憶表現得比自己更好，一直以來，這個鬼也是這麽做的。顧綺感覺自己失敗極了，她沒什麽朋友，認識的人也不多，最近比較交好的也就是陳思楠、小妖和張家豪他們。

但說穿了，他們在一塊的時間也不長，就是萍水之交。之前在一起時間長的，要算自己的舍友，但在舍友們跟前，她向來是表現得非常好，哪怕現在換了鏡子鬼過去，她們也不會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。

顧綺一直以來，也和鏡子鬼一樣，戴著面具生活。

鏡子鬼用一張雜糅的五官，窺探著別人的記憶，扮演著不同的人，然後成為大家都希望的：溫柔的、理性的等等一切正面的性格都能往上面堆的完美的人。顧綺在外人面前，也是這樣的，長袖善舞、八面玲瓏，雖然有的時候會暴露本性嘴巴突然毒一下，但大多數時候，都是一個大家眼裏非常完美的人。

在張家豪、陳思楠面前也會暴露一部分本性來，因為和他們在一塊，顧綺會覺得放松些，可只有在自己最親近的人，比如父母、姜素言面前才會顯露無疑。

好的全展示給外人，壞的全都對著自家人，活該被替代。

顧綺想到這裏，都有些垂頭喪氣。

她安安靜靜尋思了很久，還是找不到換回自己身體的方法，她只能整頓精神，準備去賭一把。她要到姜素言面前去，要是被她吃了，就算給自家老婆加餐，要是她發現不了自己，那也是自己活該。如果姜素言能夠認出自己……顧綺還沒想好她該怎麽辦。

她其實可以選擇去見張家豪或者陳思楠，但顧綺依舊不信任他們，她同樣害怕被他們給噶了。思來想去，這個世上自己最信任的，竟然是姜素言那只鬼。

顧綺這人有時候，就突出一個天不怕地不怕，她揣著鏡子鬼所有的魂力，就直接往紙紮店去了。她敲門的時候，其實有感覺到姜素言的魂力，那一刻她整個鬼身都繃緊了，生怕老婆連自己臉都沒看清就把自己給噶了。

當假顧綺來開門的時候，她膽子又大了起來，腦海裏飛速運轉如何給假顧綺使絆子。假顧綺看到自己的那一刻，臉色變得非常難看，大概是發現自己把它的魂力珠珠全都拿出來用掉了，所以表情特別臭。

她們倆隔著玻璃櫃面相對而坐，第一次坐在平日鬼和客人坐的位置，顧綺感覺有些新鮮。她和假顧綺聊著天的時候，視線忍不住就往姜素言那邊瞥，但她很快就收回了視線，顧綺腦海中有了一個絕佳的主意：以這身魂力作為條件，讓“顧綺”去超度“鏡子迷宮中的鬼”。

這之後，顧綺又將眼神落在了姜素言身上，然而讓她失望的是，姜素言並沒有特別的眼神給她。

顧綺很快就離開了紙紮店，就像一只過街老鼠，怕見光，匆匆就離開。

顧綺以為姜素言沒有發現自己有什麽不對勁，就算假顧綺指甲都弄成那樣了，也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勁。這個認知讓顧綺垂頭喪氣，她走了很遠，忘記了自己是個鬼，能夠通過鏡面穿梭，就靠兩條腿在地上走著。她走了好一會兒，才察覺到姜素言跟在身後，這一刻，顧綺那一句落到谷底的心又啾的擡了起來。

可是姜素言什麽話都沒有說，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，直到最後，姜素言喊了一聲：“夫君。”

顧綺那一刻就憋不住了，驚慌失措好幾天的那顆心猛地炸裂開來，忍不住對著姜素言宣洩而出。只是話說完，顧綺又後悔了……她總是這樣，埋怨著別人，沒有反思自己。

她一定是，這個世界上最差勁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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